Friday, 23 November 2012


今天,我们班学了一张令人荡气回肠的文章。陆蠡写的《鹤》:

陆蠡

在朔风扫过市区之后,顿刻间天地便变了颜色。虫僵叶落,草偃泉枯,人们都换上了臃肿的棉衣,季候已是冬冷了。友人去后的寒瑟的夜晚,在无火的房中独坐,用衣襟裹住自己的脚,翻阅着插图本的《互助论》,原是消遣时光的意思。在第一章的末尾,读到称赞鹤的话,说是鹤是极聪明极有感情的动物,说是鸟类中除了鹦鹉以外,没有比鹤更亲热更可爱的了,“鹤不把人类看作是它的主人,只认为是它们的朋友”等等,遂使我忆起幼年豢鹤的故事。眼前的书页便仿佛成了透明,就中看到淹没在久远的年代中的模糊的我幼时自己的容貌,不知不觉间凭案回想起来,把眼前的书本,推送到书桌的一角上去了。

那是约摸十七八年以前,也是一个初冬的薄暮,弟弟气喘呼呼地从外边跑起来,告诉我哥儿捉得一只鸟,长脚尖喙,头有缨冠,羽毛洁白,“大概是白鹤罢,”他说。他的推测是根据书本上和商标上的图画,还加入人一些想像的成分。我们从未见过白鹤,但是对于鹤的品性似乎非常明了:鹤是长寿的动物,鹤是能唳的动物,鹤是善舞的动物,鹤象征正直,鹤象征狷介,鹤象征疏放,鹤象征淡薄……鹤是隐士的伴侣,帝王之尊所不能屈的……我不知道这一大堆的概念从何而来,人们往往似乎很熟知一个事物,却也不认识它。如果我们队日常的事情加以留意,像这样的例子也是常有的。
我和弟弟赶忙跑到邻家去,要看看这不幸的鹤,不知怎的会从云霄铁下,落到俗人竖子的手中,遭受他们的窘辱。当我们看见它的时候,它的脚上系了一条粗绳,被一个孩子牵在手中。翅膀上殷然有一滴血狠,染在白色的羽毛上。他们告诉我这是枪伤,这当然不幸的原因了。它的羽毛已经被孩子们翻的凌乱,在苍茫夜色中显得非常洁白。瞧它那种耿介不屈的样子,一任孩子们挑逗,一动也不动,我们立刻便寄予很大的同情。我更请求他们把它交给我们豢养,答应他们随时可以到我们家里观看,只要不伤害它。大概他们玩得厌了,便毫不为难地应允了。
我们兴高采烈地把受伤的鸟回来,放在院子里。它的左翼已受伤,不能飞翔。我们解开系在它足上的缚,让它自由行走。复拿水和饭粒放在它的面前。看它不饮不食,料是惊魂未定,所以便叫跟来的孩子们跑开,让它孤独地留在院子里。野鸟是惯于露宿的,用不着住在屋子里,这样省事不少。
第二天一早我们便起来观看这成为我们豢养物的鸟。它的样子确相当漂亮,瘦长的脚,走起路来大模大样,像个“宰相步”身上洁白的羽毛,早晨起来它用嘴统身瘦剔一遍,已相当齐整。它的头上有一簇缨毛,略带黄色,尾部很短。只是老是缩着头颈,有时站在左脚上,有时站在右脚上,有时站在两只脚上,用金红色的眼睛斜看着人。
昨晚放在盂里的水和饭粒,仍是原封不动,我们担心它早就饿了。这时我们遇到一个大的难题:“鹤是吃什么的呢?”人们都不知道。书本上也不曾提起,鹤是怎样豢养的?偶在什么器皿上,看到鹤衔芝草的图画。芝草是神话上的仙草,有否这种东西固然难定,既然是草类,那末鹤是吃植物的罢。以前山村隐逸人家,家无长物,除了五谷之外,用什么来喂鹤呢?那末吃五谷是无疑的了。我们试把各色各样的谷类放在它眼前,它一概置之不顾,这使得我们为难起来了。
“从它的长脚着想,它应当是吃鱼的。”我忽然悟到长脚宜于涉水。正如食肉鸟生着利爪而食谷类的鸟则仅有短爪和短小活泼的身材。像他这样躯体臃肿长脚尖喙是宜于站在水滨、啄食游鱼的。听说鹤能吃蛇,这也是吃动物的一个佐证。弟弟也赞同我的意见,于是我们一同到溪边捉鱼去。促大鱼不很容易,促小鱼是颇有经验的。只要拿麸皮或饭粒之类,放在一个竹篮或筛子里,在加一两根肉骨头,沉入水中,等鱼游进来,缓缓提出水面就行。不上一个钟头,我们已经捉了许多小鱼回家。我们把鱼放在它前面,看它仍是趑趄踌躇,便捉住它,拿一尾鱼喂进去。看它一直咽下,并没有显出不舒服,知道我们的猜想是对的了,便高兴得了不得。而更可喜的,是隔了不久以后,它自动到水盂里捞鱼来吃了。
从此我和弟弟的生活便专于捉鱼饲鹤了。我们从溪边到池边,用渔捞,用鱼兜,用网,用钓,用弶,用各种方法捉鱼。它渐渐和我们亲近,见我们进来的时候,便拐着长脚走拢来,向我们乞食。它的住处也从院子里搬到园里。我们在那里掘了一个水潭,复种些水草之类,每次捉得鱼来,便投入其间。我们天天看它饮啄,瘦剔羽毛。我们时常约领家的孩子来看我们的白鹤,想他们讲些“鹤乘轩”“梅妻鹤子”的故事。收了父亲过分称誉隐逸者流的影响,羡慕清高的心思是有的,养鹤不过是其一端罢了。
我们的鹤养得相当时日,它的肥猫渐渐光泽起来,翅膀的伤痕也渐渐平复,并且比初捉来时似乎胖了些。这在它到得了安闲,而我们却从游戏变成工作,由快乐转入困恼了。我们每天必得捉多少鱼来。从家里拿出麸皮和饭粒去,往往挨母亲的叱骂,有时把鹤弄到屋子里,撒下满地的粉,更成为叱责的理由。祖父恐吓着把我们连鹤一道赶出屋子去。而最使人困恼的,便是溪里的鱼愈来愈乘,不肯上当,钓啦,弶啦,什么都不行。而鹤的胃口却愈来愈大,有多少吃多少,叫人供应不及了。
我们把鹤带到水边去,意思是叫它自己拿出本能,捉鱼来吃。并且,多久不见清澈的流水了,在它里面照照自己的容颜应该是喜欢的。可是,这并不然。它已懒于向水里伸嘴了。只是靠近我们站着。当我们回家的时候,也蹦跳着跟回来。它简直是有了依赖心,习于安逸的生活了。
我们开始不曾听到它长唳一声,或做起舞的姿势。它的翅膀虽已痊愈,可是并没有飞扬它去的意思。一天舅父到我家里,在园中看到我们豢养的鹤,他皱皱眉头说道:
“把这长脚鹭鸶养在这里干什么?”
“什么?长脚鹭鸶?”我惊讶地问。
“是的。长脚鹭鸶,书上称为‘白鹭’的。唐诗里‘一行白鹭上青天’的白鹭。”
“白鹭!”啊!我的鹤!
到这时候我才想到它怪爱吃鱼的原因,原来是水边的鹭啊!我失望而且懊丧了。我的虚荣受了欺骗。我的“清高”,我的“风雅”,都随同鹤变成了鹭,成为可笑的题材。舅父接着说:
“鹭肉怪腥臭,又不好吃的。”
懊丧转变恼怒,我于是确定把这骗人的食客逐出,把假充的隐士赶走。我拳足交加地高声逐它。它不解我的感情的突变,徘徊瞻顾,不肯离开,我拿竹箠打它,打在它洁白的羽毛上,它才带飞带跳的逃走。我把它一直赶到很远,到看不见自己的园子的地方为止。我整天都不快活,我怀着恶劣的心情睡过了这冬夜的长宵。
次晨踏进园子的时候,被逐的食客依然宿在原处。好像忘了昨天的鞭挞,见我走进时依然做出亲热样子。这益发触了我的恼怒。我把它捉住,越过溪水,穿过溪水对岸的松林,复渡过松林前面的溪水,把它放在沙滩上,自己迅速回来。心想松林遮断了视线,它一定认不得原路跟踪回来。果然以后几天内园子内便少了这位贵客了。我们从此少了一件工作,便清闲快乐起来。
几天后路过一个猎人,他的枪杆上挂着一头长脚鸟。我一眼便认得使我们曾经豢养的鹭,我跑上前去细看,果然是的。这回子弹打中了头颈,已经死了。它的左翼上赫然有着结痂的创疤。我忽然难受起来,问道:
“你的长脚鹭鸶是哪里打来的?”
“就在那松林前面的溪边上。”
“鹭鸶肉是腥臭的,你打它干什么?”
“我不过玩玩罢了。”
“是飞着打还是站着的时候打的?”
“是走着的时候打的。它看到我的时候,不但不怕,还拍着翅膀向我走进哩。”
“因为我养过它,所以不怕人。”
“真的么?”
“它左翼上还有一个伤疤,我认得的。”
“那末给你好了。” 他卸下抢端的鸟。
“不要,我要活的。”
“胡说,死了海还会再活么?”他又把它挂回枪头。
我似乎觉得鼻子有点发酸,更回头奔回家去。恍惚中我好想看见那只白鹭,被弃在沙滩上,日日等候它的主人,不忍他去。看见有人来了,迎上前去,但它所接受的不是一尾鱼而是一颗子弹。因之我想到鹭也是有感情的动物。以鹤的身份被豢养,以鹭的身份被驱逐,我有点不公平罢。

——

这编文章真让我很伤心。为了身份,为了面子,我们把人们认为不珍贵的东西扔掉。是不是人和人之间也是一样吗?有时候我们希望跟有名的人或很有本能的人交朋友。这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体位,我们会有什么东西能骄傲的。为了丢面我们做了很大的错误。结果还是自己后悔。但是,时不再来。所以做人必须控制我们的嘴,注意我们的举止。别伤别人,更别伤自己的心。

If one falls down,
His friend can help him up
Ecclesiastes 4: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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